林炡上车的时候,是一脸的不情愿。
“那什么,咱虽然说是‘返乡青年’,但是四个人挤这么小的车,是不是……”
“你可以选择在车后面跑。”
步重华把一些礼盒和水果装进后备箱,拍了拍手,说:“要是返乡青年都跟严峫似的,那还返什么乡啊,全村都能成暴发户。”
林炡没接话,往角落里缩缩,帽子一扣靠着车门开始困觉。龚晴把他那边的车门打开,林炡重心不稳差点掉下去,刚想发火又让龚晴提溜着塞进了副驾驶:“你懂点事,后面人俩一对儿坐着正好。”
林炡:“???”
他们要去的是一对老夫妻家,夫妻俩都是当兵回来的,在城里工作到退休就回到乡下开始种地,子女都在外地,民警找来的时候夫妻俩二话没说就同意了,还跟邻居打好预防针说家里有远房亲戚来。
下了高速,林同志深切体会到了资本主义的好处。从高速路口到乡镇的路,冰棱下面都是石子。
硌棱硌棱哐哐。
路过村口的时候一群大爷大妈坐在门口。
龚晴一边控制着车别翻沟里一边嘱咐他们:“看见这都老头老太太没有,在村里看见了能跑就跑,躲不过就装哑巴……林炡你别吐车上。”
吴雩看着老人们的棉大衣、折叠小木凳,问:“他们不冷吗?”
龚晴:“过完年就回去了,因为没啥事能唠了。”
老两口子早在院门口等着了,龚晴把车停好,和步重华拎着东西去问好了。
林炡蹲在地上闷着不出声,吴雩过来问没事吧,林同志坚定地摇了摇头,说我想暴发户的大奔了。
老两口还给他们收拾出一间屋子,给龚晴单独摆了张铁架床。
“姑娘啊,我这屋不大,那床都新买的,那床垫啥也都新的,贼软乎你就将就一下啊,有啥事跟我说。”
侯老太太领着龚晴进去又被侯老招呼去冲茶水了。
龚晴偷摸戳了下床垫,意外的软,又顺手拍拍仨老爷们睡的大炕,一时间感慨万千:
当女生真好。
然后乐呵地去对面屋子开会了。
步重华简单地和侯老先生说明了一下,老先生啥意见没有,就是打仗啥的别伤人就行。
侯老太太忙活着午饭,四个人就出去观察地形去了。
“东边是集市,有几个废弃的小作坊,西边是河和田地,没有比较大的建筑。”
吴雩在副驾驶上开车窗向外看,冷风呼呼往车里灌。
“吴雩你要不把窗户关上……”
龚晴在旁边给他一拳:“就特么你事多,一车四个就你冷。”
林炡手冻得有点麻,在电脑上标好地方,说:“仨北方的,就我一南方的,关个窗户还不让。”
步重华开着车,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林炡,说:“你晚上去柴房睡吧,锻炼一下你钢铁般的意志。”
“我不。”
林炡又标了几个地点,车子绕着小镇走了一大半。
“那边筒子楼里有人住吗?”吴雩看着一片灰色破旧的楼,突然问道。
步重华减速,看了一眼,说:“应该没有,侯老说镇上有几处烂尾楼,这里应该是其中一处。”
离小镇越远,楼房越少,他们看到了卫星地图中的采石场,背后的小山大部分成了断崖,还有一些没有开采的,也都是一半山一半崖,黄色的岩石只落了零星点雪。
龚晴看着裸露的山体一点点过去,才发现己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风景了。
那年她成为龚徽唯一的监护人,十几岁的少年白天上学,黑天回家,同学找他打球,他没再去,只是偶尔去墓地待大半天。可能那段时间,他说话最多的时候,就是和龚睛在一起。
有一次龚徽在学校打了人,原因是对方说了不该说的,当时对方父母的态度却意外的好,自家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赔偿都没要,龚晴刚到学校就让两位父母弄得不知所措,见面就开始道歉,但龚徽黑着脸拉龚晴回家了。
再后来她被派去出任务,遇到江邈,这事就再也没提过,至今也不知道那孩子说了什么。
“停车。”
龚晴的头猛地砸在了背椅上:“咋?有情况?”
吴雩降下车窗,示意她别出声,听了一会儿说:“那栋楼里有声音。”
后面来了一辆黑色比亚迪,步重华下车蹬了轮胎两脚,装作检查查轮胎漏气情况。
黑车略微减速绕过他们,然后原速开往远处。
林炡远远看了一眼,说:“那边是去青林区的路。”
从高速下来,通往白林区和青林区的土路之间是一大片田地,从白林区绕远去青林区,怎么说都不划算。
龚晴拨了潘永年的电话:“潘队,青林区那边有情况吗?”
“我刚想给你打电话,那边确实有,临时从高速路口开始封路了,但是对你们那边影响应该不大。”
龚晴挂了电话,问:“要进去吗?”
吴雩让步重华开车,说不去,探探情况,晚上再来。
回到镇里的时候,一辆拉牲畜的车侧翻在路上,两头牛乖乖的站在路边,三十几只鸡扑腾扑腾跑,一地鸡毛。
不少人过来帮忙,结果半路杀出几条狗,嗷嗷开始捣乱。
看热闹是看热闹,但是挡了路就不行了。
吴雩和龚晴俩人凭着杀手经验,三下五除二把跑进小树林的鸡和狗抓回来。吴雩两手抓着四五只鸡的翅膀,不知道是不是下手有点重了,几只鸡叫的有点惨烈。另一边龚晴一手提溜着一条藏獒的后脖颈,一手抓着两只鸡,腋下还夹着一只鸡。
两人远离案发现场打扫身上的鸡毛狗毛去了,旁边停着一辆邮政货车,整体还算干净,但是货厢底部脏的不像样。
龚晴不经意看见货厢车门底部的一块污渍,猛地抬头对上了吴雩的视线。
他也注意到了。
吴雩给了她一个眼神,龚晴领会,假装摘鸡毛,随意地从车门走过。吴雩回头扫了一眼,确定没人关注这边,回车上拿了盒烟顺手要了追踪器。
龚晴接过烟,借着吴雩手里的火点着。
“还活着吗。”
龚晴捻了捻指尖还没干透的液体。
“难说。”
周围很吵人很多,吴雩就算想趴门上听也不太可能,在心里祈祷着人还活着,抽完烟记下车牌号就走了。
车渐渐远离镇中心,龚晴给潘永年打电话准备接应,林炡调了地图看邮政货车的坐标。
步重华开着车,问:“确定是人血吗?”
吴雩从储物箱里翻出手纸递给龚晴,说:“车门底部有残留的血指印,不止一个,很杂乱,应该是在想逃跑的时候被强制关进了货厢里。”
“司机没有下车,戴帽子口罩,很严实……我知道了。”
龚晴挂了电话,用力地擦手。
“潘队说加派人手,晚上十一点,速战速决,明天有早市,镇上的人会凌晨就出发去城区。”
四个人回到侯老家,吃过午饭就开始帮着忙农活,侯老领着步重华和吴雩去邻居家帮忙,路过东边老王家还被送了一筐菜。侯老太太带着林炡龚晴去集市上买了点生活用品,还有一些农具。
很快四个人的好评就在村里传开了,也有些在背后嚼舌根的。
“这老大不小的连媳妇都没有,是不是没钱啊。”
“万一是家暴呢,前两天隔壁村的有个喝多了结果把媳妇打死了……”
“诶呦,不能是媳妇搞破鞋没钱回来啃老了吧……”
……
镇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口音,林炡听不明白的就当耳旁风了,听懂了的更让他烦,晚上吃饭时候脸色不太好。
饭后龚晴刷碗,手泡在冰冷的水里,关节红的厉害也不在意,反而教育起了林炡:“我跟你说,真没必要听啥是啥,听见了就装听不懂。”
林炡剁着饺子馅,木墩菜板被砸得咚咚响。
“我真听不懂,那行,关键听懂了就很让人火大啊。”
“有句老话,叫‘听蝲蝲蛄叫不种庄稼’,你听过没有。”
“啥意思。”
“就好比你娶媳妇,别人说你家媳妇这不好那不好,你能说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不要媳妇了吗?或者说别人哔哔你两句,你能说不活了吗?”
“那比如,我真有一天那么认为我媳妇不好,我真不要了呢?”
“你看上她的时候眼珠子长裤兜子里了?这都两码事,我们要在人生里探求哲学真理好不好?那马克思说资产阶级这不好那不好,不还是靠恩格斯养活吗。”
林炡闷头剁馅,心说还真不能啥都听别人说的。
严峫说江停嫁给他是因为他的个人魅力,你信吗?反正我不咋信。
他来加入这次行动,就是为了再看看秦川。
不知道秦川是卧底的时候,他只希望秦川能活着,还能随心所欲地作。
知道秦川是卧底的时候,他突然希望秦川就在自己身边,而且好好活着。
他想问秦川,当年为什么就断了联系,为什么他的变化这么大,为什么他要走上这条不归路?
他想问的太多了,但是几乎所有人都更相信他活不下来。他最坏的打算,从秦川回不来了,到他死了,再到他连尸首都找不到。
又或者,多少年后,他会彻底忘记他,直到死前,能在走马灯里,再看一遍模糊的回忆。
院里突然响起少年人的坏笑和侯老的骂声:“你们几个小兔崽子,给我回来!”
吴雩闻声,关了电脑出来问咋了,一看车胎被扎坏了,侯老气的白胡子都在抖。
“真对不起啊步警官,明天我一定上门削他们一顿!”
步重华连说没事。
但是马上要十点了没有车,他们很难和潘永年汇合。
院子里停着一辆拖拉机,侯老说发动机有点问题,修好了还能用。
但是镇上的店铺都关门了,支援的人也不一定有会修车的。
吴雩想了一会儿,回头就喊林炡出来。
林炡掀开棉布帘子,身上披着破旧的军绿棉大衣,眼镜花的快看不清眼睛了,头发也是乱的。
“你听着,秦川就在那栋烂尾楼里,我们马上就要出发。”
林炡没有动。
“一句话,你能不能修。”
林炡看着落满雪的拖拉机,说:
“能。”
步重华:秦川真在那儿?
吴雩:不知道,我瞎说的,不然他不会修车的。